八六年就在杨陆顺的唏嘘中匆匆结束了,杨小标来信说他申请超期服役,部队已经同意了。杨陆顺不由松了口气,真要小标复员回家了,除了务农还真没其他办法,实在不行又只能厚着脸皮去找袁奇志帮忙解决了。他忽然一激灵:在新平这样要死不活地混日子,还不如下海去博一博。如今单位干部职工下海经商的层出不穷,疯了一样扑向沿海开放城市,我怎么就不行了?何况还有袁奇志在那边。可马上又被自己没出息想法羞红了:当初奇志主动邀请我去和她一起创业,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现在落魄潦倒了再去投奔,怕是徒招人笑话,而且她还有个高干子弟,我、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能靠女人呢!何况我这拍屁股脱离了单位,工资没了不说,沙沙母子只怕连个好点儿居住的地方也没了,旺旺还这么小,我、我怎么能放得下心来呢?
想起能喊爸爸妈妈的儿子,杨陆顺一腔热情马上被家庭的温情代替了,不管怎么说,一家人能和睦美满的在一起,比什么都好,还有老父老母,眼见着年事以高,吃了今天是饭还不知道能不能见明天的日头,屈指一算老父亲今年就七十了,总也要替老人热闹热闹地操办操办吧。于是刚冒起的泡泡瞬间就破灭了。
八六年底苎麻价格已经疯长到了每斤三块八,供销社收购门市部一改往常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为了抢收苎麻,竟然派职工到村里农民家里去收购,而且还来了个有钱老板,租下农机站的门面开秤收麻,直叫有多少就收多少,而且是支付现票子。
农民们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乡财政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谢书记在党委会上说:“去年新平的农业收入是八五年的两倍多,打了个漂亮的翻身战啊!这里不仅有国家政策的优越,主要是跟我们乡村两级干部齐心协力工作是分不开的。我跟老周在会前通了下气,想给干部们发点年终奖金,到底是发五百还是发八百,是按职务发放还是搞平均,请大家发表下个人意见。”他直接点名道:“杨陆顺你先说说,你的话我认为一向很独到很有见解。别有顾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众人就神色各异地望着杨陆顺,等着看笑话。
杨陆顺坐在那里,猛地听到谢书记征求他的意见,也是迷惑得很,抬眼见谢书记周乡长都似笑非笑望着他,心里一紧,脑子飞速转了起来:叫我先说,什么意思呢?莫非又要找茬批评我不成,反正顺他的意思是没主见、逆他的意思自然有人来驳斥我。唉,还是顺了算了,至少少挨点批评。斟酌再三说:“我的意见也只是代表个人的了,难得今年财贸收入创下新高,党委适当给予干部职工奖金以咨鼓励合情合理。至于发多少,怎么发,我就没什么具体概念,还是听谢书记周乡长的吧。”他这话让其他人都很泄气,这楞小子也知道附和了啊,今天是没笑话看了。
谢书记脸上的笑依旧,心里更是得意得很:哼哼,知道服软那就还有救,可还是不行,离我的要求还差得远!点点头说:“其他人也说说。”
新提拔的武装部鲁部长赶紧说:“谢书记周乡长不但操心新平三万多农民,还很关心我们的党员干部的生活,我很感动。说实话,发我多少奖金无所谓,但这奖金等级是要区分的,严格区分。我有点不成熟的建议,新平有今天,这都得归功于谢书记周乡长,所以这奖金头等非谢书记周乡长莫属。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我说完了。”由于激昂,脸都涨红了,还呼哧呼哧直喘气。
鲁部长开了这个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要分等级发奖金,老练说:“其他乡镇也有类似情况,搞等级发奖金,其实也就百把块钱的悬殊,倒让下面的人意见不少,有些人就是眼睛皮子浅,巴不得什么都搞大锅饭搞平均,一但比别人少了就发牢骚讲怪话,得了好还不识好,甚至还有前脚领了钱后脚就写告状信的,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大家都慷慨陈词,大骂那些吃里扒外、两面三刀、人品有问题的人,杨陆顺就低头抽烟,没说话的资格了。
老练见大家都支持他,又说:“我看这样,财政节余的钱我们乡有权力支配,就统一发两百元做奖金,到体现到工资栏。这样下面的人也高兴,县里也不觉得我们这样过分。我们党委里就再发点奖金,但对外保密。这也是我们应该得的,只是顾及影响才不得已为之,正好也借这事,来体现我们新班子到底是不是团结如一人!”说完眼睛就狠狠地盯着杨陆顺了。
杨陆顺也听得心里直发凉,这么多人,谁泄露出去了都要算在他头上,看来着黑锅背定了,饶是会议室里气温很低,他背上精精冒出了冷汗。
最后定下党委们一律额外多发五百元奖金,谢书记周乡长发扬风格硬要与大家拿同样的奖金,在众人的称赞下,谢书记又定了春节物资发放的标准,这与去年不同,上下都一样,只是党政领导额外再补贴部分现金。事关个人利益,保密工作做得出乎意料的好,没走漏半点风声。
杨陆顺与其他普通干部到财政领工资时,干部们捏着二十张挺呱呱的工农兵眉开眼笑,直夸谢书记好,不搞什么等级区别,一视同仁,自然就有人把去年发物资的事拿来做比较,大骂伪军阀不是东西。杨陆顺心里就在冷笑:如果让你们知道党委班子比你们多拿了五百元奖金,还不知道你们怎么跳起脚来骂笑面虎呢。
天寒地冻的,村里基本没什么具体工作,杨陆顺也就没下村,晚上听到有人在敲门,沙沙先楞了楞,示意四姐到后面去叫辅导灿灿功课的杨陆顺,才起身开门,吴国平穿了件军大衣一脚泥巴就要往里走,沙沙不认识,见他邋遢得很,皱眉问道:“你找谁?”
吴国平呵呵笑着,一股酒臭把沙沙呛得直倒退,正好挤进了门,四下打量着房间说:“杨党委到底是读书人啊,屋里布置得就是有文化,哎哟,还有这么多花瓶呀。”就凑近杨陆顺前不久靠南面墙模仿袁奇志办公室的古董架去看,还用熏得焦黄的手指去摸。
沙沙气得眉毛一竖就要发脾气,幸亏杨陆顺出来得及时:“哟,吴支书啊,稀客稀客,沙沙介绍你认识,大丰村的吴支书,这是我爱人。你请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