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陆顺话锋也一转,乜眼道:“哦,既然你把我当真哥们亲兄弟,那有事为什么不找我?凭我县委办副主任,又跟老顾有交情,我出面打招呼请客吃饭,怕你的事也会顺利点,偏生你就怕麻烦了我,好歹还记得跑到我这里倒苦水!”
侯勇急了,拼命瞪起不大的眼睛嚷了起来:“六、六哥,你这么说就不地道了。没、没错,你是县委办副主任,老顾跟你有交情,可、怎么说呢,别人奉承你有多少是真的,你莫非就真不晓得?!你年纪巴青的就是正科级,南平好多人红眼嫉妒,你就不清楚?我看、看呀,你是坐在刀尖子上呢。老阚要在位你还稳当点,现在就不、不行喽,人家巴不得找个借口废了你,那些辛苦了二、三十的老字号成天就盯、盯着你戳,就是想滚蛋前修成正果。我、我以前也羡慕你,天地良心我不嫉妒,你是大学生有真本事!可现、现在我不再羡慕你了,还为你担心为你揪心,我、我在外面听了好多闲言碎话,就你帮、帮关关安排工作,天晓得有好多版本的谣言,我心、心里清楚你们的清白的,你是为了报老书记的恩,可、可别人会这样想?我心里真的急啊,我晓得你走到今天不容易,要保住这个副主任也不容易,我这点鸡皮蒜毛的事还敢麻烦你?我不是没想过找你帮忙,可我不想你为了我又给人惹下闲话!六、六哥,我晓得,你就是没背景没后台,要是地区省里有大领导保你,嘿嘿,我看谁还会怠慢你”一口气嚷嚷了这么多,侯勇直觉得腹内翻江倒海般难受,下意识地冲进卫生间大呕特呕起来。
杨陆顺被侯勇的话震惊了,他不知道自己在侯勇的心里有这么重的地位,回想起从宦多年来的辛酸委屈,鼻子竟然一酸,是啊,都看得出自己没底子,都在觊觎自己的位置,究竟有多少人希望自己犯错下台,怕是数也数不清楚了,没当官的想当官,孰不知当个官有多么艰难,特别是自己这样没背景后台的微末前程!心里油然对猴子起了感激,顾不上思绪纷繁,赶紧去看侯勇。
侯勇在卫生间呕得一塌糊涂,坐在地上抱着马桶,杨陆顺知道呕完了就没事,拧了个毛巾递给侯勇,看他擦拭干净,才搀他起来,侯勇清醒了不少,歉意地说:“六哥,真麻烦你了。”杨陆顺说:“是兄弟就别客气,赶紧坐下休息。我去给你弄杯糖茶。”等杨陆顺端了茶水再来,侯勇歪在沙发上已经鼾声大作,嘴巴里还不时嘟囔着什么。杨陆顺叹了声,拿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本想好生休息休息,可侯勇的话历历在耳,如何还睡得着,把屋里狼籍收拾熨帖,发觉自己浑身酸疼,不想再挪动半步,也一屁股斜在了沙发上。
对于侯勇的话,杨陆顺是全然相信,确实是太年轻了,几乎全南风地区象他这样年纪的正科级屈指可数,当然也有极其幸运的,但大多如同猴子说言都是有相当背景之人,南平县各乡镇行局有太多四十几岁还在为正科级奋斗的,又有多少人一辈子也博不到这一级。就拿新平的老丘来说,病退前为了提个正科,不惜拉下老脸求爹爹告奶奶上下奔走,可还是没能如愿,自己仅仅十年时间就走完了人家一辈子的路程,能不招人嫉妒招人恨么。
杨陆顺深知现在他并没真正融进县委领导的圈子,常委会的情况他基本要从老袁那里得到晚间消息,当然也是他自己不爱钻山打洞地探秘,虽然为县委顾书记等人经常写材料讲话稿,但能亲近领导的机会不多,十之八九在顾书记办公室能见到老谢的阴魂,不知顾书记对自己有成见与否,登门拜访也都不冷不热,沙沙的夫人路线也没走得通,也许沙沙曾经与朱县长爱人阚书记爱人走得过近还是怎么的,始终打不进顾书记爱人的小圈子。好在如今与县委马副书记关系颇为融洽。
想起马副书记,杨陆顺不禁苦笑起来,平心而言,马书记算是个和气的领导,平时总是笑容满面,哪怕是对普通的办事员也不拿架子,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就是官气浓了点。
说到官气,杨陆顺多少也总结了点心得,无非是有这么几种表现吧:一是打官腔,拿官调,说起话来,哼哼哈哈的;二是冷漠,没有情感,不管你说得多么动情,多么急迫,对方听了总是无动于衷,好像一个只会喘气的植物人;三是只讲空话,不讲具体,只讲原则,不谈措施,只讲绝对正确的大道理,没有操作性;四是,更严重一点的是训人骂人,官升脾气长,一阔脸就变,官升一级,自我感觉智慧细胞也随即增加。水平不高,用摆架子撑门面,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官不在大,摆架就行,有主人之像耳,无公仆之颜容”。
马书记就是第三种现象,让人很不好适应,而且琐碎事情特多,身为三把手书记,要处理的事情够多,应该要拿大放小,而不是事无巨细,偏生马书记就好事事兼顾,逢会必发言,发言就要讲话稿,而这些讲话稿子就全落在了杨陆顺身上,每次还会直接指示要求杨陆顺亲自动笔,理由很简单,小杨主任的文笔就是好。
其实也是杨陆顺自己憨实,象什么党校新培训班开班典礼上的讲话完全就可以让小秦代劳,可他既然答应了,就会踏踏实实地做好。马书记还爱四处跑乡镇,跑乡镇就还一定要带上杨陆顺,老谢也曾提出可以让县委办秘书科的秘书跟着下乡,但被马书记一口拒绝,按说到乡镇就得多跑多看,切实了解情况,马书记热衷于听取汇报,却不实地调查,往往是听了一小时半小时汇报,就要打上一天的扑克麻将,然后喝得红光满面打道回府,杨陆顺本有一摊子事,只好把县委办的工作带去乡镇做,那厢马书记牌局正酣,这边杨陆顺忙着写材料做文章。
没想马书记还不乐意,事后杨陆顺一想也是道理,这不衬托出领导的不务正业么,只好陪着娱乐,晚上再加班加点工作,你说能杨陆顺能不消瘦一圈么。好在马书记不吝表扬,让杨陆顺颇为心理平衡,毕竟领导是认可了的。值得一提的是老谢的态度又有了新变化,当他成为马书记的亲随后,老谢也时不时顺着马书记的口风夸奖自己,更甚者县委办一些该安排部署都在很大程度上听取他的意见,而且是真正的采纳,当然少不了一起吃饭喝酒,老谢还经常在陪同地区下来的检查组考核组同志吃饭时透露这县委办主任迟早归杨陆顺,分明又是一次示好嘛。
杨陆顺靠在沙发上尽想好的,渐渐心情就平服下来,做人就得学会自我安慰,自我调节心情,不然迟早会崩溃,现在杨陆顺的目标很简单,既然是在一个为领导服务的职位上,就要尽心做好领导们的大后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稳打稳扎,等熬足了资历,一切就会好起来,做人也不能太贪心。
侯勇突如其来的一句梦话打断了杨陆顺的沉思,虽没听清楚究竟说的什么,但看猴子咬牙切齿的神情,估计在梦里都还在怄气。其实谁碰上了这挡子事都会发怒,除了圣人和傻子,杨陆顺心里黠龊地想,当年自己为了出新平找猴子出面帮忙,如今自己出面帮猴子弄个职务,一定很有成就感,至少让猴子知道自己这县委办副主任不是毫无面子的。
于是就动开了心思,公安局归口在政府部门,但党终究是指挥一切,要是能请分管公安政法的闵书记出面提点提点,再游说好顾局长,就算不能在局里担任职务,放到大点的乡镇派出所任个副职,保证猴子乐意。
杨陆顺正盘算得开心,沙沙走了进来,闻到股子酒臭气,赶紧就打开了窗户,见六子在沙发上嘿嘿傻乐,估计这两个男人是喝多了,嗔怪道:“六子,你又喝了多少?还要不要命了,猴子都睡了,你还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呢?赶紧休息去啊,都快转钟了。”女人终究好奇心强,扶着走路趔趄的六子问:“猴子今天怎么了,来的时候一脸晦气,莫不是跟刘四妹子闹矛盾?我听说这死猴子在外面搞三搞四的,这样的人少来往为好,省得带坏了样。”
杨陆顺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沙沙,最后说:“猴子这次也算是一劫,不经历点事情他也成熟不起来。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为了不麻烦我,从头到尾都没言语半点,今天是彻底没戏了,才跑到我这里诉苦的。我跟猴子这么多年朋友,他帮了我不少,我都没机会帮他,我决定帮猴子一把,争取搞个职务。”
沙沙略一思索,悄声道:“六子,是自己人肯定得帮忙。可我一琢磨,最好还是算了,我们自己都四脚无靠,还有什么闲情帮别人,我可提醒你,那马副书记表面上挺好打交道,其实我觉得那人不可靠,至少没阚书记那么真心帮咱。我听说马书记在地区就是个有名的官僚,当面啥都说好,关键时刻就沉默是金。我是听张县长爱人说的。”杨陆顺呵呵一笑,没怎么当回事。
杨陆顺说到就要做到,费尽心思寻个适合的机会跟闵书记提这档子事,孰不知一场大风波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