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陆顺却没有半丝疲倦,跟旺旺玩耍了会,一头钻进了书房,把门锁得死死的,从书柜下旮旯脚翻出那个破旧的匣子,开始赏玩起那四件青花瓷器,饶是他再怎么按捺情绪,仍旧禁不住激动万分,被喻为国宝的皇家御用器物居然就捧在他手里,固然他并不真正懂得如何欣赏古玩瓷器,可他就是舍不得把眼光偏离那晶莹璀璨的文物,不时还发出嘿嘿之声,俨然是喜到了极至。对于这四件瓷器,他决心个人珍藏起来,甚至就连沙沙也要保密。
他自忖能保守秘密,但不相信沙沙会守口如瓶,女人家喜欢炫耀,而且还怕沙沙在经济困窘的时候生出变卖之心,这与他的信条不符合,他杨陆顺还不至于堕落到贩卖祖宗遗产的地步。如何收藏这四件宝贝,他也早有打算,就放在这破旧匣子里最安全,这么多年来能保存完整,不就是破旧匣子不起眼的缘故么,只要防着旺旺到书房玩耍不弄碎就成,他看了看书柜,又从书桌里清理出一大叠文件卷宗码在书柜下面,恰好可以把匣子遮得严严实实,猛然想到自己突法奇想收集瓷器花瓶却是受了袁奇志的影响,不禁有暗暗沮丧,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老是沉溺在一段畸形的爱欲中不能自拔呢?仅仅春风一度就能抵消与沙沙多年的夫妻感情么?何况现在人家是省城有头有脸的商界强人,不要再自做多情,还是努力把握身边的幸福,做个好男人好父亲好儿子。
来到客厅,沙沙边看电视边把小灯笼一样的南桔剥开,吃得津津有味,还直招呼六子也一起来吃。杨陆顺打小怕酸,可尝了瓣后感觉比以前吃的无核蜜桔要甜上许多,甚至根本感觉不到酸味,这才放心大胆地吃起来,说:“嗯,这桔子不错,连我这最怕酸的都能吃,沙沙买东西越来越里手了啊。”沙沙笑着说:“南平还没得这种南桔买,是小秦跟袁科到地区出差,顺便给我拉的一篓。”杨陆顺一楞,嘀咕道:“小秦跟老袁出差?他们有什么事能一起出差啊,奇怪得很呐。”沙沙说:“你个当主任的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明天你去上班问问不就清楚了。”杨陆顺伸了个懒腰说:“我还得休息两天,请的假没到期,我不急着上班。现在县委办没什么紧要事情,我分管两个科的日常工作早都是按计划进行,有没有我这主任不打紧。”
沙沙说:“我还没见过你这样不抓权的人,别人是恨不得所有权力一把抓,你倒把权力下放,我可告诉你,科室出了问题板子也要打你的屁股。如今的人思想不行了,你不眼盯着脚踩着,背后被人捅了还不知道呢。”
杨陆顺说:“捅我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直,我不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就偷着乐了。这两天我哪也不去,就在家休息两天,明天你上班给小秦打个电话,叫他上家吃中午饭,我得找他了解这段时间综合科的情况。唉,到底是县里,通讯不发达,什么时候能普及程控电话,南平才算达到伟人的基本要求。”
沙沙诧异地问:“伟人?哪个伟人还操心这些小事情。”杨陆顺笑着环住沙沙的肩膀说:“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社会主义要达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水平。我们家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可还有很多人住房紧张,更谈不上安装电话了。”沙沙哦了声,也笑了起来:“你不是挂了个县委办副主任,谁给你安电话呀,初装费要三千八,你个小老百姓装得起么,一月电话费一百多,小老百姓打得起么?”杨陆顺默然。秦一早来到单位,先是打扫杨主任办公室,不管杨主任在与不在,他都会细心地整理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尔后回综合科把科长室做下清洁,大办公室则是轮流打扫,包括孙科副也不例外,四个人一人一天,谁也甭想偷懒。今天该廖姐值日,所以小秦只是去茶水房提来暖瓶,给自己泡上被清茶,就巍然不动了。
打开抽屉,一份还散发着浓烈油墨气息的县委简报躺在最上面,他不禁拿出来仔细看着,心里如同前几天一样欢快地蹦达着,这是他到综合科一年多第一次主笔编撰的一期县委简报,从资料收集、筛选、初稿、定稿都是他执笔的,何科只做了简单修改,而且拿到闵书记审核时一次性通过,这说明他小秦已经正式成为一个合格的综合秘书!
谁能想到一年前他还只是人事局办公室的打杂小厮呢?不过他非常清楚能有今日,全是杨主任苦心栽培的结果,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何况杨主任还全力促成了他与燕子的恋爱关系,只等燕子达到机关干部的晚婚年龄,他们就可以步入婚姻殿堂。虽然上次提拨副科长没果,但明显杨主任是全力已赴了的,只是他运气不好,偏偏阚书记病倒了。再随着杨主任在县委办地位日益稳固,他在综合科的身份也渐渐超然起来。不过他始终不明白,杨主任与老谢怎么忽然化干戈为玉帛了,他多少也听到这样那样的小道传闻,可目前的情况俨然是老谢在做权利交班的预先准备,在培养县委办主任接班人。这个疑问他不止一次跟燕子嘀咕过,也曾想当面问问杨主任,当然他不敢贸然打听,县委保密条例他背不齐全,也知道不该问的不问这浅显道理。
小秦慢慢把简报放进抽屉,呷了口茶,从包里摸出支红塔山烟点上,他没烟瘾,抽烟只是社交的一个重要手段,而抽什么烟则多少代表混得如何,象机关干部微薄的工资万万是抽不起红塔山的,象何科这样烟瘾大的人,也宁愿躲在办公室里抽玉沙,只在必要的时候用红塔山烟撑门面,孙科副挂了个副科长职务,却没享受相应的待遇,综合科有限的经费孙科副只能支配一点点,也就是一月报销几十块钱餐费,不能到行局乡镇走动,就没得任何外水,所以孙科副只能自己掏腰包买玉沙烟抽,小游更无赖了,每次何科从外面回来,他都腆着脸去翻包包,幻想着从中占点便宜,可何科岂是省油的灯,要么先回家一趟要么就把好烟藏在小秦包包里。
廖红霞处境最尴尬,没当上副科长就去跟杨主任撕破脸皮,被侯勇知道后,大骂廖红霞不是东西,请派出所头头们海喝了顿,马上就把廖红霞爱人从治安队清理了出去,灰溜溜回了拖拉机修配厂等复工,而杨主任不再热心综合科的其他情况,只是把日常工作布置给何华强,绝少再进综合科,何华强顾态重萌,只是带着小秦跑乡镇行局吃香喝辣,也不搞什么福利之类,廖红霞就陷入人际、经济双重窘境,抱怨归抱怨,也不敢再学从前发起什么“政变”,已她的逻辑得罪了杨陆顺,不定杨陆顺早等着她犯错好修理她呢,当然更承担不起消极怠工的罪名。何科也学着杨主任的搞法,把科室工作一分,只把任务布置给孙科副,具体操作由他带领小游小廖做,他们仨本就相互不服气,少不了工作中吵闹不休摩擦不断,典型的狗咬狗!
其实小秦夹在中间也受了不少闲气,特别是他跟何华强跑乡镇行局就惹得其他人眼红,不过他在人事局办公室早就磨砺了秉性,无根无基之人只有夹紧尾巴低调做人,而用微笑待人则是最廉价的人际投资,所以面对其他人挑衅,他唯有忍让承受,意气用事在机关永远是吃不开的。不过随着杨主任地位日益巩固,他也明显感到了不同,最先是何华强开始慢慢在工作中给他压担子,对他写的材料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渐渐倚重起来,就如这次杨主任到省城出差,就完全把这
期县委简报交付与他,当然也不是没原因,何科所有的费用报销都是他做经手人去找杨主任签字,一次也没被打回。
再就是行财科袁科长对他明显亲热,吃过几次饭后,关系就好了很多,刚开始他不是很明白,一个老资格的实权科长,为什么对他这小字辈好,渐渐他才得知,正如他为了感激杨主任对他的知遇栽培之恩,心甘情愿让沙沙任意使唤而毫无怨言,就如打狗看主人竟有异曲同工之处,爱狗也要看主人嘛。既然都是杨主任的人,相互亲近自然是非常之必要,他同时更佩服老袁的心态,这也是一个老机关所谓的生存之道吧?跟袁科关系密切,马上就有好处,可以用行财科的名义在西桂饭店签单吃饭,莫小看这份待遇,让他在以前同学好友面前涨足了脸,恰到好处地点明他虽只是县委办普通干部却拥有着领导般的特权。归根结底这都是杨主任青睐他的结果,虽然他不知道杨主任究竟能有多大造化,目前也只能把自己紧紧捆在杨主任身边了。
门外听到稀疏的脚步声,新是的一天又将开始了,小秦满足地呼出最后一口烟,那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顺手倒进字纸篓。不会儿孙科副小游先后到了办公室,进门都先蹙眉埋怨:“廖红霞这婆娘真不是玩意,每到她打扫卫生就迟到!生怕领导不晓得她的小勤快,可惜顾书记从来不一早就驾临县委办!”果然八点过几分了,廖红霞才匆匆赶来,稍微喘口气就拿起大笤帚呼啦呼啦扫得满屋子灰尘,小秦早知道如此,所以提前一步闪进了科长办公室。
外面就听到小游在骂:“廖红霞,你这是搞卫生还是破坏环境,真不晓得你一个崽都读初中的婆娘是怎么操持家务的。”廖红霞不甘示弱地回敬:“哟,你当你是个什么大人物,还注意环境,你也就这吃灰的命!”果然小游铁青着脸也进了科长办公室,冲小秦说:“老弟啊,你找堂客可要打开眼睛找,千万莫找廖红霞这样的泼辣人,你哭都没地方哭。”小秦微笑着说:“那是那是,我听游哥的。”小游也晓得这是小秦的敷衍之辞,仰脸躺在何科的床上,狠劲抽烟,忽然问道:“小秦,前天你跟老袁去了地区?”小秦啊了声说:“是的,燕子她妈妈要过生日了,我搭袁科长的便车去买点好礼物孝敬未来的岳母娘。”
小游将信将疑却也没得说辞,不过总觉得小秦脸上淡淡的微笑含杂着些什么。好容易等外面砰裆哐啷的声音停息,小秦这才走出去,也不落坐,拿了块抹布去了水喉,仔细把自己桌椅上的灰尘擦拭掉,又站到走廊上等办公室里水腥气变淡,这会到旁边办公室串门的孙科副走到小秦身边,还四下打量了番才难得热情地悄声说:“秦老弟,咱们杨主任怕快回来了吧?”小秦说:“应该是吧,杨主任只请了十天假,是该今天到假。你是副科长,应该比我更了解领导行踪的。”
小秦就暗暗好笑,昨天老袁就告诉他杨主任还得迟几天回。孙科副嘿嘿一笑转了话题:“小秦,我看你跟袁科关系不错啊,还一起到地区出差。”小秦照葫芦画瓢只推说是给燕子妈准备生日礼物,但也没否认与袁科关系不好,越发笑得深了,他晓得孙科副没事不会这么热情地。
果然孙科副说:“秦老弟,你帮我个忙好不,昨天家里来了群久没见面的老同学,笑我是县委办的领导哄起叫我请客,没办法硬着头皮请吧,好家伙一下吃了我一百多,还是我自己带的酒,妈的西桂饭店也太会杀客了。你也晓得我一月只有那么点费用,这顿吃了我半月工资,你跟何科走得近,有跟袁科关系好,帮忙找个由头,报销算了。”
小秦沉吟着,见孙科副急得快要再开口时说:“我也不晓得帮得上不,谁没个朋友三四的,我不也为这冤枉请了好多客,我们挂着个县委机关干部的名头,可谁又晓得我们的苦?要你不急的话,我把这钱拆开帮你几次报销,怎么样?”
孙科副他才不管你三次四次,只要能报销就阿弥佗佛了,眉花眼笑地直点头:“要得要得,这回真谢谢你了,要不你嫂子会把我罗嗦死,改天我请你上家喝酒啊。”连连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提前进了办公室,等小秦进去时,孙科副又是死拉着脸坐在位子上看什么东西,只是抬头给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