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县第六十一章
一路上杨陆顺沉默寡言,表情很凝重,常是长时间盯着车窗外发愣,小秦坐在前面也心事重重,只是出于礼貌跟沙沙小旺旺说几句话。沙沙头次带旺旺出远门,母子俩都显得有点兴奋,旺旺更是手舞足蹈,汪建设倒跟没事人一样,谈笑风声。
眼见着快到南风,也早过了午饭时间,沙沙说:“哥,你比我们都熟,找个经济卫生的地方吃饭去。”建设哈哈一笑说:“什么经济卫生点的地方?有咱这主任妹夫在,今天去个高档点的地方,紫江大饭店!”杨陆顺皱了下眉毛说:“你就别起劲了,随便找个地方吃了,还得买东西去看望阚书记。”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跟其他人说话,眼神飘忽:“我这心情就是满汉全席也没胃口,要不是旺旺,我还没想着下馆子。”建设嘿嘿一笑,大声说:“外甥,今天舅舅沾你小子的光才有得饭吃哟。”沙沙伸手搡了建设的脑壳一把,嗔怪道:“哥,怎么说话呢?”建设就大呼小叫:“别操蛋,影响我开车,万一又撞了头,就不得了!”杨陆顺就在心里哀叹,咋出了这么个二百五的舅哥哟!
没了四姐照顾旺旺,小家伙分外调皮,吃个饭玩玩耍耍,楞是费了个多小时,几次惹得杨陆顺火直冒,要不是沙沙护着,少不了要挨几巴掌,匆匆在街上买了大堆补品礼物,赶到地区人民医院,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在住院部打听了老一会,小秦才问明白阚书记的病房,边带路边嘟囔:“什么服务态度,污了个白衣天使的名号!”
不用问也知道小秦受了白眼,只是杨陆顺实在没心情感慨,沙沙边走边教旺旺怎么说话,不愧是接受了县直机关幼儿园的教育,旺旺很快就学得有模有样,甚至连表情也差不离。看到沙沙喜孜孜的样子,杨陆顺就知道女人天大事也没孩子的事大,倒也心里暖暖的,比开始好了许多。
别说地区老干病房就是比县里的高级,屋子宽敞洁净,前后两进,外带卫生间,里面的设施不用想也是高级的,并是杨陆顺一路想象的那样,病房里医生护士川流不息,反倒除了阚家亲戚,就没个医生在场,要不是满鼻子药水味和阚书记鼻子上插着氧气,杨陆顺几乎就不觉得是在医院。
宋姨见是六子一家,未曾开口泪先流,凌乱的花白头发加上憔悴的面容,很容易就使得沙沙也哭了起来,杨陆顺见宋姨身上的气派全然没了,那眼神里充满着哀伤和绝望,哪里还是南平县委大院里最有风度是官太太,就跟平常人家的老婆婆没丁点儿区别,紧走上去握住老人家的手,宽慰道:“宋姨,您别难过,阚书记贵人福气大,肯定能安然度过,怎么,阚书记再休息么?”
宋姨扭头看了看面色死灰毫无生气的老伴,忍不住呜咽出了声,起初调教旺旺的话也用不上了,那是专门给阚爷爷听的,可现在阚爷爷人事不省,周围大人又个个板着脸,让旺旺这小家伙蛮害怕的,滴溜着眼珠儿直往沙沙屁股后面躲。
宋姨这么哭将起来,自然就引得儿子媳妇亲戚们劝解,杨陆顺说完了自己的话,就很郑重其事地对阚光明说:“光明,这次我来,是受了县委顾书记等领导的委托,前来慰问照顾阚书记的,临来时,顾书记严肃地反复交待我要全力照料,顾书记还说,请阚书记安心治疗,也请宋姨保重身体,等把县里工作安排妥了,再来看望阚书记。”
阚光明就握着手杨陆顺的手连声说感谢领导关心,感谢杨哥亲自前来。杨陆顺跟阚光明只见了几次,本不太熟悉,可光明是阚书记的大儿子又在地区劳动局,少不了要显得跟哥们一样才不至于生分:“光明,我跟小秦,也就是你未来的妹夫,这几天就留在南风,有什么事老弟你直管吩咐,其实,其实阚书记待我也就如同儿子一样,我一来是奉命,二来也是尽孝心的。”说完这话,杨陆顺自己都感觉到肉麻。
光明就很感动地说:“杨哥,小弟实在感激不尽。其实也没什么事,这里用的是特护,目前我爸还在昏迷中,暂时是脱离了危险,可情况也不很乐观。最坏的打算,就是瘫痪在床了。”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充满了伤感。杨陆顺听得直发愣,钩钩地望着恍若死人的阚书记,一种前所为有的恐惧油然涌了上来,再茫然地看看燕子的父母,同样面露忧虑,涣散地眼光也是楞楞地盯着阚书记,说着些麻木的话去宽慰宋姨,难怪宋姨的眼神充满了绝望,没了阚书记的后果她是比谁都清楚!
杨陆顺整个似乎麻木了,只觉得人一个劲地往下沉,耳朵里嗡嗡地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又仿佛是在身边,眼前的人和物是忽远忽近,由不得他不闭上眼睛。旁人就很奇怪这六子怎么会脸白如纸,燕子很担心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杨陆顺傻了般只是摇头。沙沙那厢不乐意了,心说又不是你死了爹娘,怎么比人家的儿子还显得悲痛呢?就直想带旺旺出去买东西,可就是开不了这口,而旺旺一路上精力消耗过大,在如此沉闷地气氛中竟然睡着了。
期间医生护士来了一两次,换了盐水瓶测量了体温血压什么的,转眼就黑了天,杨陆顺如同嚼蜡般吃了晚饭,失魂落魄地任由建设安排,住进了一家条件较好的宾馆,随便洗了洗就蒙头大睡,任沙沙旺旺怎么叫也不起来,沙沙只得悻悻地领着孩子跟建设一起逛大街,小秦显然心情也不好,勉强跟燕子去看了场电影。倒是沙沙带着旺旺玩得开心,东西也买了不少,回来娘儿俩还唧唧喳喳折腾不停。
杨陆顺最需要的就是安静,他实在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恶劣的消息,虽然醒了也不睁开眼睛,也许旺旺是下午把觉补足了,上了床还老叫沙沙给他讲故事,沙沙难得带着旺旺一起睡,自然就满足宝贝儿子的一切愿望,好容易旺旺睡着了,杨陆顺以为能安静了,没想沙沙跟六子结婚多年,还从来没在宾馆睡过,异样的环境居然使得沙沙心里燃起了焰火,哼哼唧唧地就往六子怀里钻,手还老实不客气地摸索着。
杨陆顺心情恶劣得吃龙肉也不香,哪有心情去满足沙沙?很恼火地转了身子给了沙沙个冷屁股,沙沙正激动着,依旧热情似火,无奈六子实在不配合,软绵绵没点反映,沙沙起先也孜孜不倦,试图用亲吻抚摩撩拨六子,甚至小脑袋还往下拱,被六子一把搡开后,再也忍不住发怒了,使劲掀开六子蒙在头上的被子,气极反笑:“我真恨不得叫上几十个人来看看,看杨陆顺那熊样,不就是阚书记倒了么,不是天塌地陷世界末日吧?难道没了阚书记,你就不是杨陆顺了?没了阚书记,你再找个刘书记、马书记,不至于如丧妣考,那你怎么不去寻死觅活呢?”
杨陆顺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他不是豁达得能把权力如同孩子丢弃玩厌的积木一样随手撒掉,听了沙沙的热嘲冷讽,腾地坐起来,悲怆地嘶吼道:“是啊,你说得轻巧,再找个马书记牛书记,你知不知道我是抛弃了尊严抛弃了人格才换来表面风光无比,换来别人廉价地尊敬,你宁愿我在别人面前装孙子也不愿见我在你面前痛苦,汪溪沙,那你记住了,是你选择的,到时候你莫后悔!”
沙沙怕有两年时间没见六子发脾气了,愤怒中毫不似弱地反驳道:“我告诉你杨陆顺,在堂客们面前威风那不是真男人,有本事到老谢面前威风去,真要混得人模人样的,还怕没了个县委副书记?人家笑面虎一样没了靠山,怎么就没成天哭丧着脸,你就是个死脑筋,我个堂客们都晓得,领导能扶持你就是领导,不起作用了,还领导个屁啊!只有你这傻瓜,才会守着个瘫痪了的人伤心,与其伤心,还不如再去找个靠山。亏你还在来之前说什么去地委孙书记那里公关,你要哄人去哄别人,哄你一个被卧睡觉的堂客做什么?”
杨陆顺再次领教了沙沙的灵牙厉齿,明明知道不对就是找不出有力的反驳,不禁戟指着沙沙,半天说不出话来。沙沙见六子气得双眼通红,额头青筋直爆,也觉得言语过激了,说实在的她自己不惋惜么,那绝对是假的,为了取悦阚书记宋姨,她曾经是做牛做马,不也把人格尊严踩在脚底下了么?可她知道阚书记没了用处,很自然地就想着再寻找新的靠山,浑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这些年从卫书记、谢书记、易书记到阚书记,不都这么过来的么。要说不厌倦那也是假的,虚伪着做人那中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原来吧一没住房二没职务三没钱财,现在住着老大的楼房,虽然是用着小标的钱那也还有邮票做保证,六子也是副主任,只要脚踏实地,不求往上爬,也还体面,其实已经是很多很多人羡慕的对象了,既然六子不乐意,那何不把眼界放低点,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不也很好么?转念之间,她爬到六子身边,小鸟般依偎在六子怀里,虽然六子还很恼火地推了她一把,但她仍旧坚决地用手环住六子的腰,把脸靠在六子胸膛上,说:“六子,你真要厌倦了,那我们就什么也不管,管他什么顾书记阚书记谢主任的,原来我们是为了要房子要一家团聚,不得已才求人,现在我们房子有了,收入不算高但养家足够,身份不身份面子不面子,我们就过平常夫妻的日子,你说要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