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禾对着他美目明盼地笑一笑,和准了弦,纤指柔搊,曼妙音乐却似一曲十面埋伏,将人催迫在困局内。
倏忽下晌,太阳返照油光光的地砖上,映着芷秋莺色的软缎绣鞋,以及一片湖蓝的裙,上头扎进一件月魄对襟衫,月白的抹胸绣着一朵水莲花,既淡雅又鲜亮。
那蒋长薇榻上坐着,刚出了月子,又是早产,亏了些气血,相较气色不如芷秋,心里益发有些不爽快,面上淡淡的,“真是不巧,叫奶奶白跑一趟,七娘前些日子伤了风,正在房中休养,恐怕见不得客了。”
不想如此,芷秋又细问了两句,“不知可请大夫来瞧过没有?我们云禾向来身子骨好,往常倒是少生病,我能不能到后头瞧瞧她去?”说着,讪笑两声,“自然了,且得看奶奶方不方便。”
晴照纱窗,帘影投入,蒋长薇吃着燕窝茶,随口敷衍,“你们姊妹,知道她病,原该是去瞧瞧的。可也是不巧,我们爷正在房里守着她。奶奶休怪,改日她好了,叫她往府上去拜会就是。”
芷秋渐渐起了疑,往日云禾听见她来,恨不得连轴转着裙儿到身边,眼下倒被个伤风给耽搁了,心下只当云禾与这蒋长薇闹得僵,叫她给辖制了去。
思及此,便婉转调停起来,“奶奶是个好人,云禾那丫头就是个嘴上不饶人,平日倘或哪里得罪了奶奶,奶奶千万不要与她计较才是。她往常时时同我讲,倒不想争什么,只想求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若是有个不周到的,也是她无心。”
蒋长薇拂一拂茶色的裙,唇角的弧度依然精准而完美,“奶奶只管放心,我当七娘亲妹子一般,什么都不会往心上去。”
两个寒暄几句,芷秋搁下几匹缎子,几件小孩家穿的衣裳、几双鞋,未见云禾,有关方文濡的消息没能出口,只得又装回去。
这厢蒋长薇虚送了两步,走回来由堂后出去,对着个小丫头子吩咐,“将她吃过的茶杯碎了去,坐过的地方打桶水来好生擦洗擦洗。”
园内翠色如画,蒋长薇道要走一走,由铃兰搀扶着,绕着条杜鹃泣红的小径上慢悠悠蹒步。
那铃兰见四下无人,声音放得低低的与她说话儿:“姑娘,您叫买的那耗子药已经买了来,只等明日使个人到厨房里去搁在她的饭食里,保管叫她一命呜呼!”
“你再高声些!”蒋长薇乜她一眼,只觉肚子上叫一条绢布勒得有些喘不上气,“那药可有谱没有?要是叫仵作查验出来,依着爷那样疼她,只怕倒要将我退回家去,横竖他现在儿子也有了,哪里还能恋着我?”
“姑娘放心,只说是厨房里的人不留心粘带了点,反正厨房里头惯常都是有耗子药的,她吃坏了东西,怨得着谁?要怪也怪厨房里的人不留心,关咱们什么事儿?”
缓缓走到房中来,见沈从之正在榻上坐着,支着条腿,悠悠闲闲地吃茶。原是叫云禾说得半信半疑,抱着个宁可信其有的肚子,刻意过来敲打敲打蒋长薇。
那蒋长薇见他过来,心内欢喜,面上倒还是贤良做派,“你又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我才下了月子,身上也不方便,还到七娘屋里睡去吧。说起七娘,我还要问,她可好?叫你关在屋子里,恐怕要憋闷坏了。”
沈从之搁下个青釉杯,剔眼将她望一望,倏然笑起来,“她就是那个性子,不如她意就又跳又骂,平日连我也骂得,我也只是忍耐罢了。你是大家的小姐,胸怀自然比她宽广些,若是得罪了你,你别往心上去。”
她眼皮一颤,有些心虚地将帕子揿在胸口,“这是打哪里说起来?”
“噢,没打哪里说起来。”沈从之将腿放下,歪在榻背上,掂量一番,到底不放心,又端坐起来,“其实是打她一个梦说起来。她今儿对我说,她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要取她的性命。我方才去,她对着我哭又吵,叫我到观里请个符。我心想,这是没头脑的事情,这园子里无冤无仇的,谁要害她?谁能害她?”
蒋长薇听这一席话,胸中暗自打了鼙鼓,只等他似笑非笑地出去后,忙将铃兰叫到跟前来,“那包药你快些去撒在花根儿底下埋起来,别叫人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