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月上竹梢,陆瞻瞧她一脸志得意满之态,也不忍心打击她这杯水车薪,仍卷了书看,空隙里暗瞧她将算盘珠子拨得似琴音曼妙。
天全暗下来时,又见她迤逦摇裙似要出门,他便阖了书,“天都黑了,还到哪里去?”
芷秋奔走一天,只摘了花冠,未卸妆,肌肤里起的淡淡油光将粉妆浸得似刚落笔的丹青,艳态自然。衣裳也没换,冲他挑挑眉,“我去问问你那两位侍妾,总不好我谁都想着了,却没想着她们,她们晓得了恐怕要恼我,一个园子里住着,何苦给自己招恨?”
但见他脸色微变,行将过来,“祝晚舟倒罢了,那个浅杏,前些日子丫鬟来报我说是病了,要过人,你就别去寻她了。况且她虽说是侍妾,可往前就是这园子里的一个丫鬟,除了月例银子,没多少钱,你去问她,她又不敢得罪你,岂不是叫人为难?”
月儿在窗,照着娇滴滴的小花娘,将头怅怏着点一点,“你说得是,人家丫鬟出身,也没攒下几个钱,我倒别去扰她了,我只去问问祝晚舟。”
陆瞻笑一笑,爱她这听话模样,恨不得心肺里供着,眼皮儿上养着,手心儿里擎着。便吻一吻她,一只大手抚去她的后背,在肚兜结上摩挲摩挲,“早去早回。”
如是,芷秋红着一张脸,带着桃良往祝晚舟门户上去。里头倒还安静,丫鬟们多是睡下了,只得芭蕉映月,孤月照窗,冷冷清清没个人影。
因院门还没关,芷秋便径直往里去,一路也不见人来招呼,畅通无阻地就到了屋里。
外间里不见人,只听见卧房里有声,芷秋与桃良循声而去,打帘而入,即见丫鬟红缨正扯着裹在祝晚舟腹上一条长长的绢布,绕了好几个圈儿,渐渐露出祝晚舟一个浑圆的肚子,惊掉了芷秋手上的账本。
“啪”一声,主仆二人扭头过来,怔忪一霎,面色大改,惊得得忙系衣带,四个手慌脚鸡似的颤个不停。芷秋挪着步子渐进,往祝晚舟腹上瞧一眼,“你有孕了?是谁的根缔?”
祝晚舟三魂惊飞七魄,起先还辩舌不认,“我没有,是奶奶看错了,关门落户的,哪里来的身孕?”
“你还赖?”桃良挑着眉峰,将屋子扫量一眼,未见别人,便大着嗓子说开,“你以为瞒得住谁?你这住处靠着园墙,那边墙根底下是不是有个狗洞?是不是有个男人夜里钻狗洞进来?!”
风烛潺潺,屋里熏着安息香,芷秋却有些心神不宁,摆摆手示意桃良低声,自拣了跟梳背椅坐下,“那男人是谁?”
一时有根有据,祝晚舟再抵赖不过,也拣椅子坐下,“既然奶奶都晓得了,我便明说。那是我未婚夫,杭州杨通判家的大公子杨林渡,我们俩早年便定了婚约,逢年过节在席上见过几次,彼此都有意。”
“哼,你们有意……”芷秋冷笑起来,隔着一盏银釭打量她,“你们倒是有意了,可将陆瞻的面子往哪里搁?你们奸/夫/淫/妇合起伙来,将他蒙在那里,倘或传出去,他就要成了人家的笑柄!”
祝晚舟硬起骨头,怒瞪着眼,“你才是淫/妇!我与他本就有婚约,若不是姓陆的阉人来,我少不得去年就嫁了他了!我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叫他接到这么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生生不得,死,死也不得,我凭什么要遭这等罪?我遭着罪,他还要脸面?哼,别招我笑话了,一个阉人能有脸面?就没我这档子事,他也没脸面!”
说话就哭起来,眼泪簌簌不止,芷秋恼在座上,渐渐叫她哭得心软,想她所言也不错,都是父母之命难违,却无端端苦了这么个青春佳人。
案上烛火烧得嗤嗤响,正是沉默对眼泪束手无策的时节,却见陆瞻打帘子进来,外头罩着件黑氅,眼里透出冰冻三尺的寒意,身后跟着张达源并几名小火者。
二女一时皆不知如何应对,稍刻,芷秋反应过来,见他脸色冷白,眉宇里攒着杀气,便迎上去,将两人看看,陪上笑脸,“你瞧你,我不过同祝小姐多说句话,也没耽误多一会子,你怎么就来了?我们女人家的话你可不好听,快回去吧,我一会子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