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那是贺玉楼人生中极少数几次这样喊她。
他喊完后,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撑着地板缓缓站起来,去找顾嘉珮。
顾嘉珮在卧室里坐着,手垂在身子两侧,死水一般的目光落在床上。
贺慎平在上面。
那些天,顾嘉珮就那么一直坐着,每隔一段时间眼泪就会汩汩流下,她一开始会擦,擦得脸颊都破了,后来干脆任眼泪自己流,自己干。
直到邻居来问他们,是什么那么臭。
那是夏天,遗体难以保存。
顾嘉珮看着邻居,眼神空洞:“是什么啊……哦,是慎平。”
邻居是音乐学院管行政的老师,闻言一下子反应过来,眼中悲哀,脸上却不敢显出来,不但不敢,还要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正确姿态:“唉,贺院长他……他不该不认错的。他是老右派了,应该知道的……要是革命小将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
顾嘉珮脸上浮现出一种恍惚的神色:“……我不明白。”
邻居走近到顾嘉珮跟前,压低了声音:“顾老师,不管你明不明白,要是你挨了批斗,认错求饶就是了,千万别学贺院长……就算你不顾全自己,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哪。”
顾嘉珮垂眼看着地面:“……对,孩子。”
“你听我的,把你们家那些书啊画啊全烧了,磁瓦玻璃一概砸碎……”邻居摇头,重重叹息,“顾老师呵,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就是一点觉悟没有……外面,早变天了。”
那天夜里贺玉楼在楼后面挖了一夜的土,第二天夜里再将贺慎平埋了。
没有棺材,没有墓碑,连悲伤都只能偷偷进行,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流泪,否则说不定哪天就有大字报揭发他们:不正确对待群众运动,不拥护革命胜利的果实。
革命胜利的果实躺在土坑里,穿着年轻时演出的衣服,身边放了一册莫扎特,一支平时惯用的笔,还有一把竹笛。
土一点一点地盖上躯体,直到完全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