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的岁岁年年里,每当他归来,她给他的都只是个粲然的笑,特别开心时干脆跑上来拿两臂圈住他,不开心了,就把眼皮子一撩、嘴一撇,“我都睡醒了一觉了,你才进门。”当然偶尔她也会装模作样地大礼叩参,他总是笑着一手就将她拽起,更有甚者,直接把她一抄双脚离地地抱进屋。但眼下,他只是从她低微的身体旁行若无事地走开去,扔下不咸不淡的一句:“起来。”
青田起来,转过身,周身都是不自在。
“王爷来了。”
“不欢迎吗?”
“受宠若惊罢了。”她甚至做不到好好地和他对视一眼,但却不能不听着他,他语气中的每一分权力与威严:
“我有话问你,其他人都给我退下,到廊外伺候。”
仆婢们自两边流水一般退开,青田偷眼瞧过去,其中并没有周敦,或者叫做:同谋;而判官业已高坐堂上。青田开始捏手、揪衣带,把身上密纽小袄的纽扣一颗颗整理着,仿佛只为了找些什么能暂时把她和那男人隔开。在整座房间终于变得空荡无人的同时,她在自己的舌尖上找到了一句托辞:“那我自己去给王爷沏茶,王爷少坐。”
连喘息的时间都没留给对方,她抬脚就逃入了里间。青田在厚厚的夹帘后怔立了一刻,才回想起往常齐奢爱喝的那种茶叶放在哪里。她开了柜子翻,却只来回地翻找不到,愈发方寸大乱,只在那方寸间乱拨乱捞。之后,从一堆存装着各色名茶的锡罐、玉罐里,“咣当”一声,掉下来一只小木盒。
令青田感到讶异的是,她早就忘掉了这件东西的存在,却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完完全全地记起来,仿佛那一幕往事也是直接“咣当”一下子从她心里头掉出来:暮云捧着这只盒,赤忱的面孔
与赤忱的声音,“保你与王爷云雨团圆,恩爱一生。”
青田的手开始冒汗,如同这双手突然自己有了生命,冲上前替她打开了这只盒。盒子里,一对红丝线捆绑着的柳木人偶,与一张黄色道符。
青田猛一下又关上盒盖,做贼一样撇起眼望了望,倒瞧见苦寻不获的那一罐茶叶就摆在她眼皮子前,鬼使神差一样。
她就这么横下了心。
接下来,她动作很麻利地拣了茶叶、倒上滚水、引了烛火将那道符烧成灰、把灰烬混入了新茶。随后她两手攥着那对木偶来到床边,怔望着床上蜀绣鸳鸯戏水的枕与被,她记不清暮云说过是该放在哪儿,正当犹豫不定时,外间已传来了不耐烦的喊声:“人呢?”
“来啦!”青田慌慌张张地把木偶往床里随手一塞,扯平被褥,捧起茶盘回到了堂屋。
屋里头数盏明角宫灯映着齐奢的脸庞,那种惨白的清晰已几近于残酷。青田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望进他的眼,好似在与太阳对峙,自己的眼睛便需细细地眯起,眼角多出了几丝微痕,是撩动人心的媚气,“三爷先吃口茶,要问什么话,有一晚上供你慢慢问个够。”
齐奢的眉头打了结,在他疑忌的目光下,青田窘迫得涨红了脸,羞色直染到眼晕上,就更增楚楚可怜之色,“三爷,自你走后,我一人盖着那床旧被只嫌太冷、却又太大,可我还是舍不得换掉。那上头,有你的味道。”她将嗓音拿捏得如一把烧槽琵琶,如泣如诉,就是石头听了也要为之点头。
果然,齐奢愣了愣,苛刻的神色明显地有所软化。青田将那白瓷茶盅自漆盘中双手托出,似卑微地托起一个崇高的、易碎的心愿,托在自己的眉前。
只要你爱我,只要你还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