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血,他人的鲜血,自己的,瞬时间一股脑涌上来。青田瞪着血红的眼,双唇抖簌,好半日才磕碰着牙齿迸出些完整的词句来:“你说得很是,我就是个婊子,而且从没比这些时日更自觉像个婊子。盘算着人家爱听什么才敢说什么,爱看什么才敢穿什么,笑不是为了自家高兴,而是为博人欢心,掉眼泪也顾不上为自个难过,而急着要换取他人的怜惜,就算在床上也只把这身子当做盛血的皮囊,辗转呻吟,无一不是惺惺作态。每日里战战兢兢地看人脸色,笑面相迎、背后泣血。你说得对极了,这就是婊子的日子!槐花胡同里有的是这样的日子,可在槐花胡同,我段青田是花魁,把无数瘟生哄骗得意服心输,然而在北府,在这静寄庄里,我身心尽费也讨不来对方的一丝欢颜,简直是这世上最最差劲的婊子。”青田紧攥着两手,挑衅地、戏谑地睨住了齐奢,“那么王爷,您又算什么?一位最挑剔、最难取悦、最精刮上算的嫖客?”
齐奢被挑起了怒火,连鼻翼都扩张,吁吁而喘,“你放肆!”
而这时,青田反倒亮出了一副玩世不恭之态,嘴角曼斜,一缕散发轻拂着颊边,“王爷记性好,我的记性也不差。我记着王爷曾说过,您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您何苦费这个神呢?自
管在地狱里好好待着就是了。眼前您所到之处皆成地狱,您自个,就是活生生的魔王!”她冲着他喊起来,喊声里有一整座炼狱喷薄而出。
“闭嘴!你给我闭嘴!”齐奢怒不可遏,一手直指住青田厉喝。
青田改颜一笑,“这就忍不了啦?我可忍了好久了。每回见到你,我只想和你说一句话:你头一次夜不归宿,我生怕你是出了意外,遭人行刺横尸街头;现今你每一次夜不归宿,我只怕你人好好的,却躺在另一个女人身边,而我甚至不知道,这两种滋味哪一种让我更好受些。”
日出了,金光洒在湖水上,如万顷烈焰。窗边的齐奢就立在熊熊的焰火中,被灼得嘶哑难堪,“段青田你咒我?今儿是我四十寿诞,你大清早的诅咒我?!”
青田报以一笑,笑容哀凉而凄清,“不是我诅咒你,三爷,我真希望你能从我的眼睛里看看,看看你自己是受了什么诅咒才堕落成眼前这副模样。你的模样我曾百看不厌,可现在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让我做噩梦。”
齐奢的嘴角扭曲了,露出刀锋一般的牙。他连连地点着头,“好,好,你既不愿看见我,我又何必留你在身旁?来人!”
周敦领着头,十多个太监一拥而入。齐奢反剪了双手,看也不再看青田一眼,“把这女人给我遣送回京!”
之前的争吵声早就传出屋外,周敦情知事态严重,直接就率众跪倒,“咚、咚”地叩了两个头,“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娘娘,娘娘您快跟王爷认个错,还来得及。”
谁知青田单冷冷地一笑,也扭头向外间唤两声:“莺枝,莺枝!去,收拾行李!”
周敦向前跪一步,摇动着齐奢的衣摆,“王爷,请王爷三思,请王爷收回成命!”
齐奢同样冷淡不已,只抬高了下颚一扬,“叫她滚!”
连长发也未及绾起的青田就这样被逐出了静寄庄,踏上回京的马车。三刻钟后,齐奢则蟒袍玉带,由卤簿请驾来到取欢园,接受各位亲王、郡王、世子、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文武大臣、翰詹科道……的贺寿之礼。
同时被他们遗留在身后的,是清淑斋的这一间小厅。厅堂里有着古书玉鼎、花樽春瓶,还有着一字字、一句句的挥之不去、绕梁不绝。曾抵死缠绵的嘴唇一翻脸就变作了刀与剑,情深处的细语皆已成锋刃的犀利。湖光静映着这一切,映着恬然的皇家庭园,与修罗场的凄艳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