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唐宁奔波了一天,眼球已现浑浊,眼神却始终是犀利清明的,“卑职率人搜索过一遍,除
了碾盘下的入口外,地窖的墙上还另外开有一扇暗门,门后有地道,绑匪就是从地道逃跑。不过他走时仓促,被门边一颗锈蚀的铁钉刮破了衣服,留下了一片衣角,衣角上有一股幽微香气。因此卑职马上调来了御驯猎犬,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这场雨一下,倒把气味冲散,无法追捕绑匪的去向,好在现场还发现了另一样物证。”
齐奢向唐宁两手呈上的一只小锡盒扫一眼,“这是什么?”
“水烟的烟灰。”唐宁将盒子放来齐奢手边的茶几上,“绑匪用以迷倒娘娘的喷香是一种效力极强的蒙汗药,叫做‘千年黑’,就是个大男人着了药也得死睡个一天半天,且外力无法唤醒,只能等药性自解。想是绑匪将娘娘运去地窖后,又费了一两个时辰等待娘娘苏醒,为打发时间抽过几袋烟,还清过烟斗,所以留下了这些烟灰,原是堆积在地面一角,卑职将其收集起来。王爷晓得,镇抚司有几名番役是专事辨认各种植物、各地土质等微物的,其中有一名就熟知各类烟灰。经他鉴别后,说这种烟灰只有一个地方才会有。”
齐奢由盛着烟灰的锡盒转望向正前方,盯住了唐宁。唐宁却显出了重重踟蹰,“不过,此地一经说出,必将牵涉一位显贵人物,所以卑职不敢轻言,希望能够先向娘娘求证一番。”
齐奢略一思忖,道:“她已恢复神智,把一切都告诉了本王,有什么需要知道的,问本王就是。”
“如此,卑职敢问王爷,那绑匪劫走娘娘有何特殊目的?”
“叫她亲笔写一封信,告发本王谋逆。”
震惊之余,唐宁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种意料之中的表情,喃喃自语一句:“那就是了。”之后,他便面向齐奢跪倒,“王爷,并非是卑职胆敢口出妄语,只是卑职深受王爷的恩典,只为王爷一人效忠。依卑职看,此事远非那么简单。这烟灰是兰州出产的一种烟丝,学名叫做‘金壶宝’,专贡大内慈庆宫。”
外面的雨声渺然若失,齐奢又一次淡淡一望盒底的烟灰,“你是说,这件事是东太后指使?”
唐宁长跪不起,低首进言:“皇上眼看就要亲裁大政,虽有名位之碍,但明里暗里,将来必会以生母西太后为尊。东太后向来唯我独尊,自娘家失势,终是不能甘心,未免来日寄人篱下,便生出这条毒策来。这些年王爷总揽朝纲,本就是众矢之的,倘若段娘娘的亲笔告密信到了皇上手里,皇上见王爷身边的亲近之人居然揭发王爷谋反,难保不会暗生疑窦。一旦皇上与王爷心存芥蒂,王家便可借机东山再起。”
齐奢以手指摩挲了两下腰间的水晶素纹带钩,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了几圈,又收足立定,“主谋是东太后的话,其兄长王正廷必也牵涉其中。王正廷为人阴沉有计,若真铤而走险构陷本王,势必谋划周全。那么,为何除却绑匪以外竟无接应人手,以至需要雇车潜逃而留下追踪线索?再则,事有不成,为何不杀段氏灭口,反借她警醒于我?”
“也许是怕人多口杂,有泄密之虞,故只派遣一人。此人逃跑时又太过慌张,不及对娘娘下手。”
齐奢摇摇头,“本王从前去慈庆宫请安,曾多次闻过那‘金壶宝’的气味,十分浓郁。而今晨你我二人初下地窖时,窖口紧闭,你可闻见一丝味道没有?”
“嘶——?”唐宁默思了一刻,沉沉地点点头,“王爷所疑有理。那地窖本就是冬藏夏菜、夏储冬菜所用,封固极好、密不透气,若曾有人在窖中吸烟,烟味必定留存甚久。卑职先下到窖中,确没有闻见一丝异味。这般来看,竟是绑匪特意将烟灰撒在地窖中,企图栽赃东太后和王家?这却更加蹊跷。首先,这人是什么身份,居然能够取得大内御用的‘金壶宝’?其次,他留下的那片衣角上的独特芳香若不是水烟的味道,又是自何而来?”
齐奢伸出手,摊开了手掌。唐宁马上又从身上摸出另一只小盒,揭开了盒盖放入其掌间。齐奢自盒中拈出一块约有钱币大小、边缘残破的衣料来,放去鼻尖前一吸。倏然间,他的神色就大为震动,恍然有思,“这不是‘金壶宝’的气味,但我曾在哪里闻过这种味道。是在哪里?是在哪里?”他将布片拳进手中,半闭起两眼,用指节一下下轻击着前额。过得片刻,他的动作停下,徐徐张开了两眼。
唐宁快步走上前,伸长了耳朵。齐奢几乎口唇不动地和他说了两句话,令他猝不及防间惊忡失神,“王爷的意思是说……”
“你即刻动身回京办这件事,本王随后就赶回。”伴着檐外一片忽而紧促的雨线,齐奢将他极富决断力的下巴一扬,就终止了这场谈话。
当他再推开卧房的门,就见隔着垂帘,床上的青田正缩成一团躲藏在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