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几声鶗鹓催残金谷之春,一夜东风落尽夭桃之色。春事已了,盛夏来临。
夏夜的几盏晚灯下,如园近香堂内风轮飒飒地转动着,送来莲香阵阵,四隅又镇着如意、葫芦等各样冰雕,蕴静生凉。尽管如此,齐奢进门时,还是带着一身呼之欲出的焦躁气息。
青田忙做手势止住满房的高声笑闹,单留下照花一人收整杯盘。齐奢一屁股塌进常坐的一把细藤软靠椅中,四面一扫,“怎么弄成这样?”
青田亦随之把堆了满炕满桌的布匹、撒了一床一地的果皮环扫一遍,含愧低笑道:“我头先说想再新做几身夏天的衣裳,孙管家下午就调了些料子来,我叫丫头们也一起看看,帮忙挑选挑选。若说内廷制衣局还真赶不上京城里几家大绸缎店,你就只瞧这慕华庄送来的料子,颜色时兴花样齐全,连倭国的雨缎都有十来种。”
齐奢无动于衷道:“倭缎?那可贵得很吧?”
“不便宜。因为海禁,所有的倭产都是私贩来的,一匹二十两黄金。”
“多少?”
青田的人正在兴头上,手就也抚在布料的匹头上,双瞳剪水,流光欲活,“自有人孝敬的,又不用你掏腰包。”
齐奢一听之下拔身而起,寒意逼人,“我说你成心的不是?我天天在外头推行新政,叫唤着‘上下一心共体时艰’,别人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先敢拿二十两黄金一匹的料子做衣裳穿?你还不如直接上前门楼子给我一耳光呢!”
声色俱厉之下,青田抽紧了嘴角,“照花。”“娘娘?”一瞧情形不好,照花都已捧着半盘瓜子壳溜去了门口,闻唤又定脚。青田的音调风平浪静:“明儿一早,派人把这些衣料都给孙管家退回去,说我用不起。”
还未容她响应,就见王爷烦躁地大手一摆,“你下去!”照花蹲个福,忙不迭避走。
先原地站了一小会儿,齐奢拖一步到青田跟前,恢复了常日的神色,“得了,跟你赔个不是。”
青田的脸上仍是层云堆积、阴黯无晴,“你有什么不是?不是都在我身上,您的泱泱大国全是我一个人穿穷的。”
齐奢不以为意地做个笑,“我今儿跟工部置了一肚子气,这不,回来一撞着你,就撒你头上了。”
青田心存棱角地撇撇嘴,“反正这些日子爷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大,动不动就跟吃了枪药子儿似的,还不是喜事临近,一瞧见我这败兴之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哎!”齐奢直比先前还要暴跳如雷,“我本就为这事儿烦心,你还故意拿话堵我?”
见他气得面如金纸,青田心一揪,手就忙揪拢他半幅袖,柔牵轻扯,“不过随口说说,瞧你,哪里就真急了?”
齐奢竖起另一手将脸连抹几抹,架高眉棱骨呼口气。这场赶鸭子上架的再婚,对他的困扰不过是政治上的棘手,但对青田则不可同日而语。在那计划好的一天,他得像穿一件杀手的夜行衣一般,穿起皇室新郎的全套礼服,明火执仗地在她心间行凶。而现在,这念头就在他自个的心间行凶。他觉得难受极了,勾下头,低低地就着青田,“今儿怪我不好,你这么乐呵呵的,全被我搅了。这么着,明儿不六月初一吗?草桥那儿碧霞元君娘娘庙开庙市,你去逛逛。我瞧你最近气也不顺,想是太久不出门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