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矜持地摸了摸耳鬓,向前走,不消回顾,便知他一定跟在身后,一副壮健的、高大的身躯,右肩膀会微微地沉一下、沉一下。她默然微笑,垂望着腰间的一枚如意碧玉佩,佩上的蝴蝶结子五彩纷呈。
行出不过一里多地,风物又已大异,天低云阔,铺地的碧草一直往天边长过去,有的已长至半人高。齐奢扯了风筝,青田拿了籆子,一东一西地,似乎只嘻嘻哈哈地又笑又喊了一场,那风筝就飞去了好高好高。一时风急了起来,青田便把线缠去一棵树桠上,脱了长披风铺去身下,同齐奢肩挨肩地并坐在上头。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闭着眼,眼皮里的黑暗被阳光晒得金灿灿的,一似熨斗贴切,熨开了所有心事的眉头。
很久后,青田将眼虚开一线,极目那飘悬在高天的美人风筝。谁知风筝蓦地里一抖,叫什么给撼动了,急速地上下翻飞起来。
“哟,”她半支了手臂,“要掉下来了。”
齐奢并不打开眼,仅打了个呵欠道:“去收收线。”
“可是四海独尊德高望重的王爷老大人,真会使唤人。”横目一嗔,却也翻身而起。
才解了风筝,未及卷线,风竟又一下猛烈,“轰”地就要自她的手上把风筝抢走。青田被带得撞了两步,却孩子气地高起兴来,笑扯着风筝逆风而走,跟无形的巨力把手里的玩具挣来夺去。末了,干脆放任地跑起来,纵声而笑,像从来没有笑过一样地笑。
齐奢早已在原地撑起了上身遥望,看青田一路抛洒着珠光与笑容,亦带着浓浓的笑意向她喊一句:“当心别割着手!”
青田不睬,只管踩着春草,欢快地向深原中奔去。之后脚底下怎么一绊,拧回头,注意到地里灰突突的一段木桩。她呆了一呆,风筝线“呱啦啦”一阵飞速在她的手掌间拉一条血痕,嫁与东风直上九霄。而人则被黏在了地上似的,半步也移不动。
对面的木桩子长出了腿,尖耳转动,打开了荧黄的吊梢眼,森然而望——
狼。
这个字,就是青田的全部思维。
如同活活被魇住,她四体僵硬,不能言、不能动。直至凭空飞来颗石子,“嗖”地正中狼吻,把狼痛得头一缩,她才随之将眼珠子朝一旁划过去:齐奢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不慌不忙地走近。
青田就那么斜眼瞟着他,字与字之间抖成了一片:“这不是你拿来诈我的吧……”
齐奢冲她咧嘴一笑,便冲着狼收回了目光,丢出手里的又一粒投石。狼偏脸避过,却被接踵而至的一团泥巴正拍到眼部,不由做一阵狂乱的甩动。不到一丈外,青田看着那畜生抖完了皮毛,终于被撩发,旋转过一整具壮大的躯干,朝挑衅之向拱出了一连串的低吼来。
“赶紧走。”齐奢的声调只比平时略高出一分,随后便不再有人语,而是慢慢地滚动起喉头,发出了跟狼一模一样的动静。狼似乎愣了下,便对人类呲开嘴,亮出了全副森白的牙,粗长的狼尾直溜溜地翘平了,威胁地探出前爪。
青田仍扎着两手杵在原地,傻乎乎观看着这一场对峙,她能觉出右手的手心有一丝暖,是被风筝线划出的伤口在淌血。侧立于前方的狼把鼻头抽两抽,灵敏地嗅出了浓郁的血甜,眼珠子又朝她这边睨过来。青田索性将两眼一闭,在黑暗中被自己“咣当咣当”乱撞的心脏摇撼着,满嘴酸苦。恍惚间听到一阵更为低沉可怕的狼声,来源却是齐奢所在的方位,紧跟着是嘹亮的“唰”一响。她抽缩着五官,单单把一只眼打开半条缝,从缝隙里窥见了刀刃的反光——齐奢高举着蒙古刀,直视狼,带风地、蔑视地打了个大大的叉。
先是有一霎绝对的静固,之后,一切便支离破碎。青田眼睁睁看着一束灰黄色的旋风携带着恶臭扑向了同她相反的另一端,电光石火间,身高极显眼的齐奢就自她眼前消失了。平旷的原野上,有一带草丛连片连片地倒伏,伴随着惊天震地的狼嗥,接下来就是由风捎带出的、清晰无比而令人作呕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