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蕴藉出尘,觉迷醒世。”
张延书亦捻须品评道:“虽不甚好,教坊之作中也是万里挑一的了。”
乔运则垂着眼,没有说话。
青田将琵琶转交给暮云,离位逊谢,“出乖露丑,贻笑大方。”
席面上各人说笑不已,只有蝶仙隔着丈把远朝青田望来,妖冶的粉面上徜徉着一抹飘忽的阴影,是不解,以及重重的失望。
再过去两刻钟,孟大人替张延书所叫的条子也到了,又起哄要替乔运则也叫一个条子,乔运则百般推搪,微红的羞涩涌起在他洁白的面上。祝一庆已喝得有三四分,便逗趣着说:“当着他老丈人的面害起臊来了!罢了,你们休得再欺负小朋友,老夫身为座主,倒要替他‘做主’,也不用再叫,趁青田姑娘在这里现转一个局就是。青田姑娘,你可愿意?”
青田正捏着把红釉壶,盈盈欲笑的,连添酒带添言,“大人说哪里话?诸位照应,我只怕招待不周,哪有什么愿不愿意?”
乔运则也回报一笑,“学生原是给老师镶边儿的,不想倒剪了老师的边儿,惶恐惶恐,在此浮一大白。”
他神韵秀楚、音色真挚,一番玩话说来竟不显一丝的轻佻之意,更惹得众人连眼泪也笑出来。一个跟局娘姨走上前,把青田的豆蔻盒子转而摆去乔运则的手边。青田对祝一庆告一句“对不住”,就坐在了乔运则的后头。正好张延书在一边叫人递了鼻烟过来,青田便就手捧过那红套料双螭的鼻烟壶。乔运则忙抢上一声:“不必麻烦了吧。”
青田只管低眼含笑,拿起了拴在壶口的小玉匙,“怎么,巴结不上乔大人吗?”
“哪里有这个意思?只是咱们间不用这样客气。”
“既然不客气,那就让我来吧。”她早笑着掏出了一点子鼻烟来,落落自然地替他抹在手背上。
乔运则与青田的目光相接了一瞬,而后他就仰起头,把手背贴住了鼻端猛吸而尽。或许是鼻烟的辛辣,把他眼睛里直辣出了一层浮泪来,无声而黑暗,黑得仿佛是狼群饮水的黑沼泽。
台面上行过几个令,又起了听曲的兴头。新来的倌人正是个后起之秀,也不过十四五岁,同鲍六娘相熟,二人叽咕了一阵,六娘弹曲,那小倌人就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趁着宴乐纷陈之际,青田捉个空往船舱内的净房去。房中布置得富丽堂皇,两椅一榻,榻上衾枕俱全,壁悬双凤挂屏,其下的条案摆放着几尊盆景,案边挂一张锦幕,幕后才是净室。青田一进房,并不再往里去,虚脱一样就直接软在了榻上。暮云随在后头进来,一脸的又气又急,可话到嘴边了又生生煞住,眼见几盏绢灯下,榻前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暮云忙伸臂一揽,把青田拍抚着,口里连叹:“姑娘,我的好姑娘……”也跟着滴下了泪来。
二人正抱头对泣,外面的大门帘又“呼喇”一响。青田赶紧背过脸去摁泪,却听得是蝶仙在那里狠狠一跺脚,“姐!”
她这才回过头来,边揩着眼泪边推了推暮云。
暮云点头向外走,被蝶仙拦下了,
“不碍事儿,我的人在外头守着呢。”她紧挨着青田在榻沿坐下,熊熊的怒意扑面而来,“姐,你敢是傻了?还是对那人余情未了啊,啊?从前你们俩好的时候,槐花胡同的一班姐妹替你遮着瞒着也就是了,如今你挖心掏肺、真金白银的这么多年,却等来这么个下场,谁不为你心酸愤慨?个个都撒开了骂那姓乔的王八蛋!好容易这话传进他老丈人的耳朵里,今儿问来你脸上,愿意为你做主,你干什么不当席揭穿那昧心贼,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无耻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