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双鸳鸯戏红莲的绣鞋急急而行,青田甫踏入院堂,打眼就望见段二姐坐在一张藤芯凳上,手握一根铜把皮鞭,正赫赫生风地抽打着。小倌人照花全身赤裸,一条牛皮绳横兜在她胸前,从两边把她的两条胳膊高高地吊起在头顶,最后在两只拇指上打个绳结,把人直挂去梁上,只容脚趾尖落地,每挨上一鞭就在原地转一圈,惨叫连连的,活似个血陀螺。
青田皱了皱眉,上前唤一声:“妈。”
二姐住了手,回头瞧见她便挤出了笑脸,“哟,心肝,妈晓得吵到你了,对不住啊,快上去歇着,妈叫人把这小娼妇的嘴给你堵上。曹旺儿,九叔,都没听见哪?快找块抹布把她的嘴给我塞上。”
照花早已颠散了头发,满脸泪水,浑身血痕,还未发育完全的瘦小身体上凸起着一对微贲的乳,两根大脚趾险险地点在地下,身子忽悠悠地打了几个转儿,口内只顾连声地哀求着:“妈妈奴家错了,再也不敢了,委实是疼得熬不住了,只求妈妈手下留情,求妈妈饶命!”
对霞还在门槛子那儿嗑瓜子,半摊着手心,蝶仙也笑着自她手内捉了瓜子来嗑,凤琴拿手蒙着脸,又露出一条缝来偷偷地看。也不知怎么,青田见了这情状只觉得一股子邪火上头,劈手就朝对霞的手打过去,瓜子“哗啦”撒了一地。
“大暑天的,妈动这么大的气亲自动手来打人,你们也不怕妈累坏了帮忙劝一劝,反扎着手在这儿看热闹?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心思,打死了这个,你们好占着惜珠的屋子。惜珠是横死,你们住进去可吉利得很哪。”
对霞老大没意思,又不敢跟青田顶嘴,只堵着气揉手。蝶仙臊着脸解释:“不是啊姐姐,她自己得罪了白眉神,干我们啥事啊?”
白眉神乃上古黄帝的乐官,据说名叫“伶伦”,因娼妓隶属于乐籍,所以就把伶伦看做是祖师爷。槐花胡同的数家小班里皆供的有神像,神像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乍一看与关公颇为相似,但眉白而眼赤。怀雅堂的白眉神就供在院堂内,塑金身嵌七宝,当年如青田、惜珠等初夜开怀纳客,都要和客人一起拜过了这大神以后方可成事。遇初一、十五,更要拿绣了神像的手帕上供祝祷,谓之“撒帕看人面”,好使得相好的客人不移情于他人。
此刻,照花就被绑在这大殿的神像前,神像脚下是一只翻倒的沙盘,贡品撒了一地。
“你瞧瞧你瞧瞧,”段二姐立起身,指着地下的鸡鱼果桃尖声大斥,“这个不要脸的小贱货,我让她拜一拜白眉大仙,嘿,一个错眼儿,她差点儿把大仙给我砸喽!还问我这是什么地方?老娘就让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口内说着手就抄起了鞭子,又准备抡上去。
“妈!”青田一下挡去到段二姐的面前,口口声声地细劝,“妈,何苦动这么大肝火?新来的不懂事儿,有什么错处打两下,立立规矩就完了,我们哪个没挨过打?什么时候竟这样认真排场起来?”
段二姐恶瞪着被半悬在梁下的照花,头上的一件赤虎挑心摇摇欲扑,“别的错处尤自可饶,这件不行。乖女儿,这事儿你甭管,我今儿不亲手打死她就不姓段!九叔,把这小贱坯子的嘴给我塞上!”
“慢着!”青田喝止了龟奴,一壁将二姐挽住,一壁抽出了帕子给她轻印满脸的油汗,“妈,你买这女娃儿花了多少钱?”
“别提了,提起来就心疼,整整四百两。当年买你这宝贝疙瘩才花了我五十两银子。我原是看这小妞儿生得可人,又鼓得一手好瑟,才不嫌她年纪大,花了这笔大价钱将她买来。原指望着好好抬举她,捧她当红人,谁想这个不知好歹的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