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记者,谢谢你来我家做客,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从招魂鸟发出第一声嗥叫,鼠的世界一下子悄然寂静。仿佛它们都已钻进地洞,或者群集死去。
她得到的答案是众人的面面相觑。
森亮的月光从黑暗的窗棂探入欧少华的新房,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她一个人站在新房里一动不动,天色慢慢绛下黑幕,她对此置若罔闻。她盯着雪白的蚊帐,大红的被褥看了很久,却无法想象这张婚床曾有的温暖和缠绵,也听不到任何来自冥冥中的声音,这种完全无法捕捉的空茫使她感到很奇怪。在她眼里,这间被明星占据的屋子失去了爱也失去了浪漫。这种感觉让她内心隐隐作痛。
村里凡是有小孩的人家,都将小孩送往亲戚家里。女人们自然也随这些孩子暂时离开了村子。一个没有女人和孩子的村寨,可想而知,是没有生机而又死气沉沉的。都说山里狗凶,而瓦屋场的狗在夜里见了生人吠都不敢吠一声,悄没声响地贴着墙根走,两眼露出一种躲还来不及的深深恐惧。
罗月拉住苏小鸥的手,请她屋里坐。扭头吩咐欧少鹏:“你去送送英儿,记住,一定要送过铁子垭啊。”
她说要去欧少华新房看看,罗月就给她开了门。
难道世界上真有水火不融这么残忍的仇恨?非拼得同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能恢复和平?苏小鸥兀自睁大眼睛,呆呆地想。她的心扑扑乱跳,不由自主地扑到床沿上,握拳顶住胸膛。她感觉胸腔里空荡荡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已掏空,一颗心在四壁撞来撞去,撞得破裂出血。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一直抽搐,甚至莫名伤痛。如果不是站在这里,又如果不是听了欧少鹏的话,说村长跟江蓠贞有一腿,苏小鸥不会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间令人感到陌生和揪心的新房。大千世界本来就隐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只能凭着每一个人的机缘才能遇见它,获知它。有时候苏小鸥特别相信机缘这种说不清理由的东西,她睁大眼睛,充满理性地面对它,到了最后,却往往是成为它的奴隶,精神和感情还有整个心灵都被它占有。
欧少华说:“是我,苏记者,我来找你说说话。”
这是一个鼠子闹得疯狂的夜晚。每一场撕杀,每一声尖叫,都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煞气。苏小鸥独自躺在欧少华的新床上,对这样的撕杀和尖叫有了毛骨悚然的深切体验。她不知道山里的夜为何这样安静,安静得就像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录音棚里放录音,将一场接一场啃噬般的群体撕杀,肉搏相残,哀哭嚎叫都放大无数倍,久久在空寂中回旋,令人心悸。
苏小鸥说:“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呆会儿。对了,今晚我就住这里了,我胆大,什么都不怕的。”
苏小鸥本想问一些相关的问题。但大家谈论得最多的话题还是少华的遇害。人们情绪依然很激动,因为在这个美丽平静的小山村,从没有发生过流血案件。人们争先恐后地演述着当时的情形。一个当时到过现场的后生指着地上的弹孔说:喏,几百粒铁砂子打出一片扇子形。目击者脸色苍白地给苏小鸥描述当时的惨状:枪一响,少华栽倒在一大堆红薯藤上,血喷得满地都是,那矮老壳龚传宝还翻过少华的身子看,只见少华全身烂得像马蜂窝,却没有咽气,眼睁睁地对着光亮,望着龚传宝,久久地,眼中流出血一样的泪水……苏小鸥再一次提出的问题中断了人们七嘴八舌地描述。
他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江蓠贞。他说,蓠贞在我家受了不少委屈,人家过去在广州做事,见过大世面的啊……听他这么说,苏小鸥忽然说出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你的尸骨未寒,她就跑回了娘家,少华,你老实告诉我,你恨不恨这种薄情寡义的女人?”少华听苏小鸥突兀地这么问,先是一愣,接着泪水夺眶而出。“少华不兴恨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恨自己的女人。”他说话的口气明显带着伤感,似乎还有难言的隐痛。“照你这么说,我这些年帮龚传宝的伯伯挑水,砍柴,干农活,到头来被他侄儿杀了,岂不要变成厉鬼向人讨债?”少华说这话时两眼纯净地看着苏小tt./tt鸥。他的脸经泪水冲洗,变得清新爽亮,眼中闪着温柔的光芒,让人感觉很真诚。
这天傍晚,当欧少华这头屋顶上飘起炊烟之后,村里人竟然不顾危险渐渐来了好些人。这些人进门就说:想不到,少华不在了还有稀客来。话中含着很明显的羡慕意思,也是对少华一生为善的最高赞扬和最好总结。
“谁知道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欧少华声音顿一下,脸色变得冷峻。“皇天不负有心人,你这么执着,老天会让你知道真相的。”随后,欧少华陡然说了一句充满禅机的话,这话让苏小鸥心里莫名其妙一阵紧张。她紧接着追问:是真的吗?“是真的。”他说得很肯定。
夜深人静,山村在一片死寂中沉沉睡去。
苏小鸥站在欧少华的新房门口,看着门楣上的梅红喜联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