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来,他杀了许多人,做了很多脏事儿,身上没有一寸是干净的。纵然厌恶恶心,但无力抗拒。
虽然本人一贯表现得云淡风轻,仿若临水的危崖,任凭激湍怎样冲刷,皆是岿然不动。
但裴戎知道,他并没有别人认为的那般硬汉。
他是个凡人,也有疲累、厌倦的时候。
但是艰巨的环境像是一根马鞭,催逼他向前奔跑,不能停歇。
他不能疲惫,不能露怯,要如坚韧不拔的松竹,永远展现沉稳强大的一面,才能镇得住所有对他虎视眈眈的敌人。
若实在累了,强撑一口硬气,装也要装成稳如泰山的模样。
装得久了,裴戎也就忘记他是个凡人,也同旁人一般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然而,琴弦绷得太紧,总有断掉的一天。
裴戎苦笑,希望那一天到来时,他已能行走在阳光下。
选择一座山茶烂漫的青山,挖个浅坑。手里握着孤独做的竹笛,腰上挂着魏小枝亲手缝的药囊。合身躺入,随随便便往身上撒一层薄土。
他会留信给谈玄,叫人得空时,带点儿美酒与糕点来见他。酒不拘于什么酒,糕点却一定要够甜。
人生过得太苦,死后当然要多尝尝甜味儿。
一人一魂,把酒言欢。他会耐心聆听谈玄谈天论地,再不会嫌弃他唠叨。听他讲讲苦海覆灭后的天下格局,慈航心心念念的太平是否真正实现。好让他知晓,这一辈子的牺牲,算不算值得。
如此了却一生,也就罢了。
裴戎胡思乱想地考虑起身后之事。幽微的烛火照亮侧脸,眉心微蹙,目光黯淡,带着点点苍白与疲乏,令他不觉流露几分脆弱。
不知是真的病了,还是他心病加重,身体微微有些发冷。
裴戎打算硬抗一阵,忽然心口发热,驱散身体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