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没有发现,好像我们越往南边走,太阳好像就越往下落一点?太阳原本就很接近地平线,如今就更接近了。”
稍前一点的时候,逃犯们刚刚抵达山脉的边缘,山脚长着奇形怪状的树。
大陵山脉的植被分布既分南北,也分高度。
南麓山脚下的树又矮又稀,大多像荧树一样不长叶子。地上还有不被土壤覆盖的岩石呈出一种古怪的蓝色的或紫色的表面。稍微往上,树木越来越密,也越来越高,开始长出顾川所熟悉的那种绿叶来,而岩石被土壤很好地覆盖着。最往上,树又变少,直至消失,最后只剩了岩石……数不清的光秃秃的岩石,被云与雾团团包围。
群山的顶上没有雪,也不发水源。流量最大的墨水也只走在群山山腰与山麓之间。
原本淮水那些顺着暴雨与暴风游上天空的鱼群,有一部分就随着大风一直刮到南边山腰,随着雨水倾盆又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有的摔在地上死了,有的摔入河里,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游曳。
恰好放了点晴,逃犯们在小河边上升起火来,弄点摔死的鱼儿烤着吃。顾川伸手遮住阳光,小心远望,便突然发觉太阳好像离地面更近了一点。
那时候,无趾人正在水里游泳,水让无趾人感到安心。
而初云正在杀虫子。
群山、森林、河边,在这个世界也是各种各样古怪的小生物极多的地方。被雨泡得腐烂的残枝败叶里,有许多长相恶心、色彩鲜艳的多节动物,身上满是绒毛和斑点,尤其是虫子的口器张开的时候,瘆人得很。这也就罢了,山麓山腰上都有飞舞着的咬人的蝇虫,发出连绵的嗡嗡叫,触须般的感知器官或者细线般的双腿在那边磨一磨、搓一搓,人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这些虫子不怕人,最喜欢接近生物,会顺着缝隙爬进鞋里、裤子里或者脸上。等人觉得脚底下麻麻痒痒的时候,已经是叮了一个大包,然后虫子本身也被踩成尸体,绿色的、粉色的血液就渗进袜子里。
有两世记忆的顾川和没有外边记忆的无趾人心里都要发憷。
初云一点不怕,她拿起缝衣针,就扎靠近她的虫子。
虫子来一个她扎一个,有的被她甩进火里,有的被她甩进水里。虫子爬进她的鞋子里,初云就面不改色地脱下自己的鞋,从而发出一种极细微的声音,细到几乎听不清。
那是丝织成的袜子、被袜子裹住的脚与木制的水履摩挲发出的,光润清脆的响动,背对初云的顾川感觉自己听到了世上极美妙的、极细的雪花在空气中洋洋洒洒的声音。
随后,初云就把进了鞋的虫子,全部一个个扎死,尸体全部倒进水里。正在潜水的无趾人以为是天上开始下虫子雨了,发出恐惧的怪叫。
她的目光一会儿在飞舞的蝇虫上,一会儿在火堆上,一会儿看看来处,一会儿望向远处。她对这些都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对她来说,一切都是同等新鲜的。之所以出神,是因为她的脑海一直在回想川母所说的话。川母说那本册子全是被顾川编造出来……那她岂不是被骗了?
但就算被骗了……她觉得她还是很喜欢那本小册子。
游记已经又湿又烂,带不了了,那张做书签的月黄色的飞蛾,被心灵手巧的川母取出做成了别针,就别在初云的胸前。
她摸摸那根别针,就有些她自己也不懂的奇妙的喜悦。她听到顾川的问话,重穿起水履,站起身来,眺望那年轻人所眺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