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诧异道:“你那学生?当真有趣,你以儒学闻名于世,世称大儒,最出色的两名学生却都不怎么通晓经学。仿若当年荀卿一般,明明是儒门弟子,却教出两个法家学生。”
卢植面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喃喃道:“经世致用,各有通途,不……不学经学,也未必是坏事。”
“你和郑玄走上了不同的路,但你比郑玄更贪心,何以这时候才明白人力有时而穷?”
“穷……穷极之界,又在何处?不去试一试,谁……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到了穷尽之时?咳!咳!”
话音方落卢植便猛烈地咳嗽起来,皇甫嵩叹道:“别说了,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透支你的性命啊。”
“不……不说,就没有……没有机会说了。义真兄,我拜托你几件事,这是我最后的牵挂了……”
皇甫嵩眼眶微红,喟然道:“你说吧,能做到的,皇甫嵩一定去做!”
“第一件事,我死之后不需棺椁,也不要厚葬,只……只留单衣一件,不要接受任何一方的追谥追赠,我……我是大汉的罪人,不配,也不想作为他们邀名的工具。
第二件事,家……家中还有些藏书,帮我送给郑康成和李明远吧。他们都在办学,或许……或许能用得上。
第三件事,我……我不是刘备和公孙瓒的老师,他们……他们也不是我的学生!不过是听听课的关系,当初马师与康成一开始也是这般啊……”
卢植的眼神愈发涣散了,神情似乎在追忆什么,呢喃的声音也愈发难以听清,使得皇甫嵩只能侧身将耳朵贴近聆听。
“马……马师说,人……人要及时享乐,我不赞同,看来老师和学生也是可以不同的啊……是了,他们有他们的路,我也……我也不赞同啊……我又究竟是在纠缠什么呢……
在其位谋其政……在其位谋其政……道不同,不相为谋,位不同,也……不相为谋啊……”
呢喃中,卢植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神采,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最终归于虚无。
这位海内儒宗、大汉柱石,就这般无声无息的在自家的病榻上撒手人寰。唯一的见证者,却是曾经的大汉第一柱石,第一名将。
一滴泪水滴在了卢植仿若老树皮一般褶皱的脸上,铁骨铮铮,纵横沙场数十年,杀戮无数的皇甫嵩,终究还是流下了一滴热泪。